1、索性没人和他一张桌子。
2、大炮老师离婚就因为，他没有参加岳母的葬礼……那阵子，他带毕业班，岳母病危，妻子叫他回家。
3、大炮老师涨红的眼睛，噼里啪啦的眼泪砸进酒杯里，一句话没说。
4、那天，大炮老师喝得有点多。
5、刚好是寒冬腊月，大生子赶着马车，穿着个漏了棉花的破棉袄，头上戴着一个燕子飞的狗皮帽子，喝酒满脸涨红，鼻涕哈喇子直流，啃着猪爪子喷喷香，一看就是来蹭吃喝的。
6、孩子！赵东家救了俺一条命，他没了，俺来磕个头不应该吗！告诉俺！俺磕个头不应该吗！
7、大炮老师的姐姐后来得了癌症，老师走投无路，去某个城市，管那个已经上班的孩子要本金。
8、孔老三吓得汗珠子下来了，低着头。
9、冬天的日头射进来，刚好洒在大生子的脸上，脖子冒青筋，眼泪噼里啪啦的：孩子！俺不是挑你理！赵东家没了，为啥不安排人去后屯子通知俺一声！你们这些后辈都懂得个屁！
10、那天，我陪大炮一起去的，你们大炮老师站着那个学生的单位门口，迟疑了老半天。
11、再后来，我们回去，听说老王太太已经去世了，大炮老师也离婚了。
12、那个年代，七大姑八大姨，关里关外的，从山东逃荒的东北，关系错综繁杂，索性人们习惯称呼两家子为一个姓氏。
13、那天晚上，俺根本就没睡着，俺眼泪噼里啪了的。
14、哪的人！哼哼！俺是哪的人！你问你家老祖！大生子摇头晃脑，有点生气。
15、那个年代，彼此不分卑贱，可亲戚里道的，对礼数要求很高，倘若要是哪个长辈或一个枝的亲友被怠慢了，赵老太太知道了，是饶不了后辈的。
16、要说，为啥大生子一个人一张桌子。也并不是因为他有多高的待遇。原因有三：
17、孩子，你知道俺现在心里是怎么滋味吗！
18、冬天，我们食堂的蔬菜少，老太太就在我们每个班级窗台的花盆里，种满了蒜苗。
19、那就是，当年我们哪几届的学生，大学考上了好几个。而大炮老师的亲女儿却没有考上。
20、说，最遗憾的两件事，一件事没有送自己的岳母。
1、大生子顺手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擤鼻子，抹眼泪：那个年代啊！俺吃不上饭，俺家穷得直掉渣子，那时候也是冬天，那时候冬天能冻死人！
2、那天晚上赵东家没有走，和嫂子两个人给俺点上炕，给俺热麻花，给俺烧开水，那时候俺还十来岁。
3、即便是这样，赵东家张罗事的孔老三，来到大生子桌子前，还是主动客套了一句：叔！慢点吃，不着急。缺啥吭声。
4、叔！赵东家走得比较突然……
5、我们班有个女孩叫王红梅，妈妈和爸爸离婚了，没人管，王红梅还要照顾自己年迈的姥姥。因此，她每天上学穿的衣服脏兮兮。
6、大炮老师也不惯着：你家孩子考第一，凭啥不能做后面！
7、比如老孔家和老赵家，老孔家是老赵家搬到东北的，老百姓就习惯称呼为老孔家也为老赵家。可能是便于记忆，或者山东人习惯上称呼是一个枝儿的吧。
8、咱家已经8个了，都吃不饱，也不差这一个了！你知道俺心里啥滋味！这句话俺记住了一辈子！俺寻思将来报答一下赵东家，还没等……
9、孔老三赶紧从布袋里掏出一整盒宇宙香烟，恭恭敬敬当着大生子的面打开，然后给大生子点上，然后顺手把剩下的香烟，给大生子放在面前。
10、虽然村屯挨着很近，彼此不怎么来往，根本无交集。
11、大炮老师马上没了脾气。
12、老王太太主要审查每个学生的着装，看哪个孩子穿得破破烂烂，就上去说两句。
13、哪有现在这条件，还啃猪蹄子！
14、悲痛的悲痛，拉呱的拉呱：啧啧啧！这人啊，是真脆生啊！说没就没了！赵东家多好的一个人啊！
15、那个年代农垦连队生活要比农村好得多。很多农村的人，都投奔农场连队走亲戚，也就是攀亲戚。
16、至于教成什么样子，反正我也努力了。
17、孔老三低着头，不敢吱声。
18、孔老三赶紧上前，恭恭敬敬地倒上一杯，然后退了回来。
19、一个老师当时也喝多了，悄悄地趴在我耳朵说：
20、叔！你是哪的人！
1、回到班级，大炮老师问王红梅衣服呢。王红梅说，被老太太拿走了！那天，王美梅羞涩地穿着毛衣上了一天的课。老太太就是这样粗暴……
2、赵东家和俺家赵嫂子赶着马车，上俺屯子卖麻花，进俺家屋子要碗水喝，问俺，这屯子人都怎么没了！
3、半夜，看俺睡着了，赵东家和赵嫂子商量，明天要带俺走。赵嫂子说，咱家已经8个了，都吃不饱，也不差这一个了！
4、俺告诉他：都饿死了！
5、谁知道，刚好被老太太听到：怎么了！占你家地盘了！
6、后来我们才知道，大炮老师的大姐，二姐都是我们那边的乡村教师，分散在不同的镇子。
7、然后，大生子端起酒杯，仰脖子一口闷。
8、一天路过门卫，老太太把王红梅叫到屋里，喊她把衣服脱下来。王红梅毕竟是个女生，扭捏不好意思，满脸通红。
9、后来，我们毕业之后，回学校见不到老太太了。
10、赔不是！给俺倒杯酒！
11、俺爹俺娘都饿死了，俺弟弟也被人家领养走了，俺一个人哆哆嗦嗦蹲在炕上，家里两个苞米胡子都没有！俺的孩儿，你知道挨饿的滋味吗！
12、解释一下，赵东家的老三为啥姓孔，赵东家是个当地的大家族，赵东家有两个儿子，二儿子娶了孔老三的姐姐。并且把老孔家一家老老小小10来口人，逃荒，从山东带到了东北。
13、赵东家拿着马鞭子，带着狗皮帽子，站在地上愣了半天，然后眼泪噼里啪啦的。
14、那天晚上，赵东家说不走了，在俺家借住一宿，孩子！半个月了，俺家头一次热乎，头一次有人气。
15、门卫大爷说，老太太身体不行了。大爷说，老太太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，当年那些寄予厚望的尖子生，考上大学后，没有一个回来看望老师的，来的都是一些当年调皮捣蛋的学生……
16、我们都管她叫老王太太。
17、顾名思义，张嘴就喷人，得理不饶人，嘴巴像大炮一样，轰得你无话可说。
18、大炮老师业务水平一般，我们是差生班。但只要我们肯学，他就愿意加班加点教你。
19、老太太上去就给扒了下来：啧啧啧，衣服脏成啥样了，我拿回去给你洗洗！
20、而这位同学还居然管老师要借条……哎，你们老师，要是如果有丁点办法，凭借他的性格，不会……
1、当年我的老师，人称“大炮”老师。
2、孩子！你不知道俺和赵东家的情分！你说赵东家没了，通知俺来参加，俺没有多，还没有少吗！你说，赵东家没了，俺怎么也得上坟头磕个头啊！
3、三是，那个年代的人不会伪装，一看你的穿戴，就能瞬间分辨出你是农垦人，还是农村人。
4、大生子眼泪满脸：孩子，你让俺心里怎么能安心！俺的良心呢！你告诉俺，俺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！
5、哼！突然！你们这帮后辈心里就没有个念想！你知道，当年，赵东家对俺那是个亲啊！你知道俺和赵东家啥关系！你们不懂！说出来你们不懂！人就是这么回事，人走茶凉！
6、孔老三：叔！俺没通知到，是俺得不是，俺给你赔不是了！
7、大生子头不抬，眼不睁，努力地啃食手里的猪爪子上的最后一个蹄筋。嘴边冒油：孩子，有没有烟给俺来一颗！
8、老王太太一直和大炮老师不对付，两个人的教育理念不一样。大炮经常遭到岳母的炮轰，说他太粗糙，不知道关心学生。
9、特意从后屯子凉水村赶来的大生子，自己一个人霸着一张桌子，蜷缩在桌子的一个角落，捏着小酒盅，滋溜滋溜喝得正起劲。
10、中考那几天，老太太堵在门口，一人发一个鸡蛋，摸一摸我们的额头，看发不发烧。
11、赵东家……你咋这么狠心哩！等俺给你磕个头，你再走也不迟啊！
12、刚好那阵子，我们初三晚自习补课。老太太就在一楼给我们炒鸡蛋炒蒜苗，每个班级分一点。
13、听别的老师说，当年有一个贫困学生读完了高中和大学，大炮老师没少帮助他。
14、赵嫂子把自己毛坎肩给俺做了小棉袄。俺害臊！赵嫂子一把揪住俺：这么大了，还害臊！
15、大炮的风格就是这样，谁也不惯着。包括我们学校好多老师的孩子都在我们班，一样对待，没有好坏之分。
16、一个就是，宴席上，只有大生子一个人是公社农村外来的，和农村连队的，用现在的话说不是一个系统。
17、我们以为大炮老师会说，另一件事是自己的女儿没有考上大学……
18、大炮老师喝酒喝多了。
19、大叔，俺不是这个意思，俺家亲戚少说也有几百号人，俺这个后生眼皮子卑贱，认不全乎！叔，大人不记小人过，你是哪个枝儿的！俺也好回去告诉老太太不是！
20、毕业二十多年，要不是老师家的喜事，当年一起的同学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坐坐。
1、大生子的翻脸，着实吓坏了孔老，虽然孔老三的年龄比大生子不相上下，但孔老三明眼看出来，来者不善，而且应该备份很高。再不，和赵东家交际甚是密切。
2、因此，当地人习惯称呼他们家族为老赵家。
3、俺和赵东家的情分，就被你们这帮后辈给……
4、大生子深深地裹了一大口：咳咳！呛嗓子，俺抽不惯！俺还是抽俺的大旱烟叶子吧！然后把宇宙整根香烟掐灭，小心翼翼地放进布兜里，然后掏出自己的大旱烟。
5、只有一个，就是他的岳母王秀莲，我们的老校长，脾气比大炮老师还暴躁。据说，没有一个学生没挨过她的嘴巴子。
6、可，他居然说，另一件事是，当年我不该去管那个孩子要钱，他一定很难！可是，我也是没办法啊……
7、大炮老师在学校里没有怕的人。
8、还有一件事，大炮老师没说。
9、二是，别说连队的乡亲，就是赵东家一家，几乎对大生子也不熟悉，看大生子的穿戴，全当是来捧场的。那个年代的人憨厚，无论穿戴啥样，婚丧嫁娶，只要是你敢来，无论随不随礼，都拿你当贵宾对待。
10、老王太太退休后，依然不放弃自己的权利，在学校一楼义务看大门。天天目光狠毒，审视着每一个来往的学生和老师。就连我们的大校长见到老王太太都吓得溜溜的。
11、大炮老师的姑娘结婚的时候，我们回去了。
12、弄得屋里一股清香味。搞得大炮老师一顿暴脾气：成何体统！这是课堂，赶上大棚了！
13、他在课堂上泪奔，扭捏着：我也不是医生，回家也没用啊，孩子们临近毕业了……
14、去的就是我们几个学习不好的，学习好的一个也没有到。
15、大生子端起茶水，第一次笑。
16、大生子裹了一口旱烟叶子：这么说吧，赵东家要是活着，俺要是来了，他得安排最好的马车来接俺！他得拿最后的五味子酒招待俺！
17、大炮老师比较有个性，别的班级排座，都是按照学习成绩的好坏，从前到后。大炮老师不是，随便坐。
18、这引起了好多家长的不满，我家孩子考第一，凭啥坐后排！
19、大生子突然暴怒地捶打着桌子，趴在桌子上，咆哮大哭：